悠然自得逃跑吧,这一次没有我带你回家

我是在暖气管道爆裂那夜发现它的异变的。水雾蒸腾间,老木杖表面的霉斑正褪成青白色,裂缝里钻出的菌丝缠绕出蜿蜒的水巷脉络——这是它来到北方的第七年,仍固执地在干燥空气里培育着江南早春的潮气。

初遇于临水阁楼的雕花窗边。彼时她是老宅拆下的樟木门闩,梅雨季总渗出混着青苔的木质呼吸。

北上的列车托运单写着"旧家具",它却在中途挣脱麻绳。当我从大学快递站取出裂成三段的它时,断口处滋生的黏菌正释放着水码头特有的腥甜。黄铜加固的手术持续到凌晨,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时,我看见它新接的槐木关节暴露出年轮里封存的蠡园残雪。

槐房西路到后海的冰面被她丈量出特殊弧度。经过锅炉房排气管,它的香樟躯干会渗出细密水珠;沙尘暴来临前,裂缝便扩张成微缩的桨橹形状。立春那日我拄着它穿过胡同,她突然在结冰的井台边划出回旋纹路,冰碴飞溅成大湖渔网的经纬。

真正的裂痕始于一个乏善可陈的下午。我把它卡在换乘通道的楼梯口,就像当年她替我抵住老宅漏雨的轩窗。地铁挟着热流进站时,她身上新长的槐木瘤突然绽开,飞溅的木屑在日光灯下拼出双鱼戏珠的窗棂雕花——那正是水乡老宅里她最初的形态。

三年后打开地下室,发现它正在霉斑中重构江南。荧蓝菌丝沿着混凝土墙攀爬,在管道上复刻出蠡园假山的皱褶。裂缝里嵌着后海的冰棱,铜箍氧化层下藏着瀛海朗苑的柳絮,最内层年轮中,我找到用刻刀划的模糊刻度——那是大四冬夜它陪我赶稿时,丈量从出租屋到打印店的每一步。

此刻暴雨漫过地下室台阶,它在我掌心苏醒成氤氲的水乡。菌丝顺着墙皮剥落处疯长,在天花板织出纵横的水巷网,黄铜包角在潮气中软化,滴落带着酒酿气息的锈水。当整栋楼发出木质结构特有的呻吟,我看见它褪去所有北方赋予的形态:槐木关节崩解,香樟躯干皲裂,最终那截原始樟木漂浮在积水里,裂口处涌出1999年梅雨期的太湖水。

评论